越战一等功臣为何16年之后才能魂归英雄山?
2002年1月25日,山东省平阴县民政局陈士尉副局长一行五人来到国防大学找孙兆群通报此事:“于庆玉烈士的骨灰现已安放进济南英雄山烈士陵园了。2001年12月29日举行的仪式,当时,县六大班子领导向烈士亲属颁发了进竭证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经过孙兆群和各个方面的努力,功臣终于魂归英雄山,虽然推迟了整整16年。
战斗英雄孙兆群给编辑部的一封信
编辑同志:
您好!
我叫孙兆群,是全国九届人大代表。代表证号:2781,现为国防大学在读研究生。我曾在1985年自卫反击战的“12&【【微信】】;2战斗”中担任突击队长,是该次战斗的具体组织者、指挥者。这次战斗使我全身十七处负伤,体内至今仍残存着0&【【微信】】;2-0&【【微信】】;8mm以上的弹片七枚。(小于此不记)
战场上的血与火,促使我和战友、部下凝结了深厚的友情,堪称生死之交。“12&【【微信】】;2”一战之前,我和我的突击队员们,都已经做好了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大家约定:“谁在这次作战中牺牲了,活下来的同志一定要到他家里看望一下他的父母”。
林彪在天安门宣读了毛泽东的“5.20声明”之后,对越南南方的英雄代表面授机宜
作为残酷战争的幸存者,我无法忘记那些与我一同冲锋陷阵的战友的音容笑貌,我怀念他们,也像思念自己父母一样惦记着他们的双亲。作为牺牲战士的连长,我对烈士父母始终有一种负疚感:我将他们的孩子领出去作战,却没有能把这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带回到父母膝下……这一笔感情债,也许我今生今世也难以还清,但我愿意以毕生的精力来偿还。
就是出于这种做人的良知和感情上的不安,我从不敢忘记那个战前约定,十几年来,我一直忠实地、心甘情愿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利用节假日多次到烈士家中看望。时光流逝,如今我也当父亲十多年了,我疼爱自己的儿子,同时就更能体会烈士父母痛失爱子的心情。在
通过亲身走访,我知道,我们山东省民政部门为烈士家属做了大量行之有效、温暖人心的优抚工作。我连共有十四名烈士来自山东,据我了解,其中邹城市对军属烈属的优抚工作最为重视。我作为烈士生前的战友和领导,也代表烈士的亲属,向负责任的当地政府表示衷心感谢。
然而,也有一些地方民政部门的优抚工作十分令人失望,此信就是想向贵刊反映一桩让我非常气愤的事情。
济南市平阴县孝直镇村,是我连于庆玉烈士生前故乡,该县一直未解决于庆玉烈士的骨灰安放问题。十六年了,这位英勇顽强被追记一等功的优秀战士,就“安息”在平阴县火葬场简陋的骨灰堂里……
关于该问题,我与烈士亲属曾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均未果。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向你们求助,希望通过媒体的监督,使该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让烈属安心,让烈士在九泉下瞑目。
随信附上两位记者写的《烈士骨灰随意搁置16年,贫病交加的烈士父亲愤而自杀》一文,对此事详细说明。
谢谢!
敬礼!
孙兆群
2001年9月于北京
庆玉的骨灰还在火化场放着呢,他们糊弄你哩!
2001年8月8日,济南军区某师副参谋长、军区授予“淡泊名利、无私奉献”荣誉称号的一等功臣、全国第九届人大代表、国防大学在读研究生孙兆群上校,在两位记者的随同下,一路颠簸辗转到了济南市平阴县孝直镇刘庄村。这是齐鲁大地上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吸引孙兆群一行来到这里的,是一位烈士和他的家庭。孙兆群当年曾在自卫反击战中任敢死队长,这位牺牲的战士,正是由他带领着冲锋陷阵但不幸倒下的敢死队员。
战场上凝结下的生死情谊是穿越时空的,战友们一去已十六年了,却仍活在孙兆群心里。他怀念他们的最好方式就是尽量抽时间到他们家里去看看,看看烈士年迈的父母,问问有什么困难自己可以帮助解决。
路上,孙兆群向记者介绍,这位于庆玉烈士是在1985年12月2日云南边境的出击战斗中牺牲的,军事素质过硬,战斗作风英勇顽强,歼敌多名,被追记一等功。“于庆玉是我们连队屈指可数的-等功臣,在这平阴县大概是唯一的一等功臣”,接着,他说起烈士家里的情况:于庆玉父亲几年前去世,母亲已有80岁了,身体不太好,小病不断。庆玉牺牲后,县里按政策给他二哥在县面粉厂安排了个工作,但效益不好难以为继--总的来说,家境比较贫困……
到了于庆玉的家,推开两扇简单的木板门,孙兆群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烈属也对他这位“庆玉的老连长”亲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妈妈,双方还没坐稳就已经和他拉呱起来。
老妈妈不跟孙兆群讲客气,她想到哪说到哪,突然问:“我让你给问的哪个事,你给问了没有啊?”“哪个事?”“把你小弟庆玉骨灰放到烈士陵园的事呀!”
孙兆群怔了一下,随后大声告诉老妈妈:“我已经跟县里、镇上负责民政的同志讲过好多次了,他们都说了尽快办好。地方领导还能哄我?再说,这事对民政部门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应该已经解决了……”
“庆玉还在火化场放着呢,他们糊弄你哩?”老妈妈焦急地打断孙兆群的话,“不光是你,我还让他哥去找过几次,不顶事。他姐在湖南,也专门回来去问民政局,人家说,让她写个报告还要调查研究哩,报告写了,也不顶事。”老妈妈越说越激愤,“还调查个啥?难道庆玉这个烈士还是假的?你打过仗,你身上留的那疤是假的?要是俺庆玉是个假烈士,他民政局为啥还给我发证?烈属证、立功证不都是民政局发的?共产党还能给咱发假证?共产党不会糊弄咱哩。就是他们糊弄人。”老妈妈已经泪眼朦胧了,“我都八十了,还能活几天呀?庆玉骨灰安放不好,让他一个人在火葬场……我死了咋闭眼啊?”
孙兆群一直以为,庆玉事情应该早妥了,那些民政部门的领导一个个不都答应得好好的吗?但由于工作繁忙,他确实还没有来得及亲自去烈士陵园核实。听了老妈妈说的这些情况,他无言以对,想了想安慰老人说:“共产党当然绝对不会糊弄您,人民政府也不会糊弄您,庆玉的事可能早就给办好了,可能是因为民政部门忙,他们还没跟您说。您老又去不了,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这样,我现上,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米,一般人步行不需5分钟。在就先去火化场看看,给您一个准信儿再说。”
面对这位白发苍苍、双手颤颤、悲愤交加的老妈妈,有良知的人谁还坐得住呢?恨不得立刻到烈士陵园去看个究竟。
“请部队领导放心,一定落实好!”
孙兆群很有与当地政府打交道的经验,找来镇武装部长一起吃午饭,进一步了解情况,以免唐突行动。
席间,孙兆群详细说起于庆玉的骨灰安放问题。在战后,部队统一将烈士骨灰转交各地民政部门安葬。1986年,平阴县为于庆玉烈士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其后烈士的骨灰盒就被搁放在该县殡仪馆骨灰堂,不知为何原因,一直未能按国家规定在烈士陵园下葬,至今已达十六个年头……
这十几年里,孙兆群数次向平阴县孝直镇民政部门反映情况:
1987年3月,孙兆群到平阴县孝直镇民政所,要求落实于庆玉烈士的骨灰安放问题。所领导表示:“请部队领导放心,一定落实好!您下次来检查就是了。”
1987年“八一”前夕,山东省举行的拥政爱民表彰大会,孙兆群专门拜访了参加会议的平阴县民政局长,再次要求尽快妥善解决于庆玉烈士的骨灰安置问题。局长表示:回到平阴县就马上过问,尽快安放好,请部队领导放心。1999年4月,孙兆群由济南到泰安开会,专程绕道赶往平阴县孝直镇,第三次向民政所的同志提出上述要求,获得的答复是:请部队领导放心走好,我们一定向上级汇报,解决好这个问题。
对于当地父母官一次又一次响当当的承诺保证,孙兆群没有理由不相信。
当天中午,武装部长说他是新任到职,对以往的“历史遗留问题”不甚了解,但当即表示:只要上面发话,他愿意做具体落实工作。酒过半巡,孝直镇镇长从另一席抽出身来给孙兆群一行敬酒,陪坐。这位镇长从别处调到此地不久,对于庆玉烈士受到的不公待遇也不太相信。说来也是,将一等功臣、安葬于烈士陵园,本就合情合理合法,为什么迟迟没有落实呢?的确匪夷所思、令人纳闷。镇长痛快地表示:尽快抽时间去核实于庆玉烈士的骨灰到底在何处,倘若确实如老人家所反映,他一定负责将此事落实。
听言谈镇长是个爽快人,记者心直口快,顺带向他反映了烈士老父亲的情况——当时已经年逾七旬、贫病交加的老汉是服毒自杀去世的。也许是觉得说出去不好听,也许是怕多给别人添麻烦,老妈妈从没有对孙兆群提起过老伴死因。详细情况是孙兆群从邻居、村民那里打听来的。老汉上了年岁,一不小心跌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由别人来照顾。为了不给家人造成负担,老汉叫不懂事的小孙子拿来自己种花时用剩下的农药,一口气喝了……
老妈妈说,老伴以前常念叨:“庆玉打仗立了大功,成了烈士是咱全家的光荣,不过他那骨灰咋就没进烈士陵园哩?还给放在火化场?村里人都议论哩,难道说咱庆玉死的还能有啥问题?”
记者听了这些心里难受,想跟镇长说一说,希望能使烈属得到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照顾。客观地说,造成这一悲剧的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既有家庭矛盾,也有老人的心理脆弱有关,深究起来,当地优抚工作不细致、不到位不能不说是重要原因。
谁知,这位镇长不等记者细诉原委,一听“自杀”二字就粗暴地打断,“自杀这种事情在农村多着呢,那我们哪还都管得了?要自杀什么原因都有,什么想法都有,他自己想不开别人能怎么办?还能派人整天看着他?”
镇长这番话犹如一盆凉水,饭桌上的气氛骤然变化,记者忍不住与他争执两句,几乎弄得不欢而散。看来,对这位镇长也不能抱太大希望了,饭后,孙兆群一行人决定立刻去烈士陵园实地调查,掌握第一手情况。
“他家一直没交费,他是烈士,算是个照顾吧。”
原来,平阴县烈士陵园与该县火化场紧紧相邻,都位于县政府机关以南约三公里的一个小山包的西北坡按照老妈妈提供的情况,孙兆群和记者直接到殡仪馆骨灰堂寻找于庆玉烈士。在殡仪馆一间三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平房里,放置了300多个骨灰盒,孙兆群和记者逐一仔细辨认。查找到第十三号柜时,孙兆群叹了一声:“兄弟,我来看你了。”说完,泪如泉涌。
汉白玉的骨灰盒,这是部队统一制作的,孙兆群再熟悉不过了。记者走上前,一行醒目的毛笔字映入眼帘:“于庆玉烈士”。旁边有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一个一脸质朴的年轻人。
孙兆群给牺牲的战友敬上一根“红塔山”,轻烟飘散,遮掩不住当年敢死队长铁青的脸色。他强压心头怒火,找来工作人员询问情况。一个戴眼镜的小师傅说,知道骨灰堂里有一位烈士,但没听说要进陵园,这都是领导说了算的。“他家一直没交费,我们这里也是经营场所,别人每年收30元,他是烈士,嗯,算是个照顾吧……”
孙兆群拨通了平阴县民政局的,一定要问个明白,互通身份,对方说自己“姓胡,古月胡,是值班的。”
孙兆群:“请问胡师傅,于庆玉同志是一等功臣,是战场上牺牲的烈士,他的骨灰应该安放到烈士陵园。此事我本人和他亲属曾多次向咱们民政部门反映过,为什么烈士的遗骨至今仍在骨灰堂呢?这事你清楚吗?什么?说不清?那请你找一个能说清这事的领导接电话好吗?局长能来一下更好,我就在现场等着。”
“你等着,我去向领导汇报。”对方挂机。
在孙兆群与民政部门通话的同时,记者向周围的群众了解到,火葬场和烈士陵园这两个单位同属民政局管理,烈士骨灰的安放问题根本无需牵扯其他部门。记者又到烈士陵园查看,是否“人满为患”没有于庆玉烈士的“一席之地”了?陵园里松柏稀疏、杂草丛生,时有满载石料的卡车从旁边经过,不远处的采石场轰鸣不止。陵园内安葬有九名烈士,空地上长满野草。位于烈士陵园和火葬场之间的“安息园”公墓,正在以每块5000-8000元的价格出售墓地。
火葬场的工人师傅还告诉记者,接电话的“胡师傅”就是主管他们的常务局长。
十分钟以后,孙兆群再次拨通电话:“胡局长吗?我就是刚才和你通话的孙兆群。什么?局长们去检查工作了?你不就是局长吗?请你到火化场来一趟,我等你来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不了我不会离开!”然而回答是:“我不去。我现在没有车,有事你到局里来谈?”紧接着是对方猛扣电话的声音。
“我想到民政局要个车,结果是我推着平板车送父亲上路……”
民政局的态度如此恶劣蛮横,记者震惊又愤慨。而闻讯赶来的于庆玉烈士的二哥却说他早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他举了个例子,“我父亲趁家里人没注意喝了药,我们一发现赶快往医院送,但没抢救过来。在医院送丧不是个事,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一定要从家里走。我想到民政局要个车,他好歹也是烈士的父亲呀,我们村里人更要讲面子上好看,结果没要来,最后是我推着平板车送父亲上路,先从医院拉回家,又从家里拉到这儿来火化……”
孙兆群问:“你父亲生病受伤住医院时,村里、镇里、县里有领导去看过吗?”
“没有,就是在他发丧时村里干部来看了一下。一个小村子,谁家有婚丧嫁娶都要看看的。”
对于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民政局再抱有希望就是愚蠢了,孙兆群一行驱车赶往平阴县县委。途中,那位胡局长让武装部长打记者手机传话“这事我们民政局管不了,要找就找市里反映去吧。”
县委办公室的孔副主任接待了孙兆群和记者。孙兆群首先出示了人大代表证,要求面见县委主要领导。据这位副主任说:有的县领导出差未归,有的开会未回,就先由他记录再汇报。孙兆群真可谓不厌其烦,再次说明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并且愤然地建议,“这个吃饭不为群众办事的民政局本身就应该受到查处!”
孔副主任表态:“一定如实汇报,一定解决好。”
然而,至今又已一月有余,无论是镇上、县里,那好几位有孙兆群和记者详细联系方式的各级领导干部,又一次杳无音信了。不知他们要唬弄人到几时,不知烈士何时能够安息?
孙兆群和记者将拭目以待。
记者附言:孙兆群将自己写的信和记者写的文章一起交给新华社山东分社。社领导非常重视,立即决定将此事发内参。内参经省领导批示转山东省民政厅,要求督办此事。2002年1月25日,山东省平阴县民政局陈士尉副局长一行五人来到国防大学找孙兆群通报此事:“于庆玉烈士的骨灰现已安放进济南英雄山烈士陵园了。2001年12月29日举行的仪式,当时,县六大班子领导向烈士亲属颁发了进竭证明……”记者感到欣慰的是,经过孙兆群和各个方面的努力,功臣终于魂归英雄山,虽然推迟了整整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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