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是怎么将长孙无忌一伙人赶尽杀绝的?
永徽六年九月,一日退朝,李治宣旨召、褚遂良、于志宁、李勣入内殿,貌似有要事相商。这四位可是最有实力的四位宰相了,新帝登基六年来,除了褚遂良短暂被贬过,基本上一直都身居相位,属于这个帝国最核心圈层的人物。皇帝会说什么事呢?老江湖褚遂良嗅到了其中的意味,皇帝肯定要谈废王立武之事!为了托孤大臣这个集团的利益,他决定打头阵,拼个鱼死网破,说什么都不能让步:“遂良起于茅茨,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细想一下,矛盾双方都很明确对方的态度,废王立武一事,先前李治已经去长孙无忌家跟他商量过了,舅舅不同意这个事。如今又把此事提出,顾命大臣们就会改变看法了?基本上不可能。那这个会还有什么开的必要?双方再吵一架有什么意思?总得有不一样的地方吧。
没错,还真有。这时就要把目光投向另外两位宰相了:于志宁和李勣。开这个会,李治就是想让另外两位宰相当着托孤大臣的面,明确表态,谈谈对此事的看法,尤其是李勣,必须表态。李勣是李世民早已明确的军方一号人物,三大名将之一,驾崩前,故意贬李勣为叠州刺史,好让李治提拔他,使其感恩戴德,李治照办了。身受两代皇帝大恩,李勣应该会站在皇帝一方。李治让他来,就是准备让军方开口,利用武力打压托孤大臣,迫使长孙无忌一伙就范。之前没想到用李勣,一来是皇位尚未坐稳,二来是对长孙无忌抱有幻想,三是因为李勣比较低调。现在时机成熟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是入殿后,李治惊奇地发现进来的只有三个人,唯独缺了李勣。原来李勣在殿外听到褚遂良要拼命,便称病不来,他一个军方人物,要是与托孤大臣们当庭撕起来,那画面不敢想,传出去影响不好。李治见只有这三个人,也没什么办法,就问长孙无忌了:“皇后没有儿子,武昭仪有儿子,现在我想立武昭仪为皇后,你看怎么样啊。”长孙无忌表示褚遂良是我的发言人,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褚遂良就说话了,说皇后出生名门,又没有过错,还是先帝给您娶得,“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李治听后很不高兴,你们是先帝任命的托孤大臣,我动不得,得顺着你们;皇后是先帝让我娶的,我也动不得。事事拿我爸来压我,是不是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双方不欢而散。
第二天又说起这件事,褚遂良又说换皇后也可以,但应该换个名门之后,武则天先前侍奉过你爸,天下人都知道,而且只是个寒门出身,你娶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后妈,以后史书怎么说呀!褚遂良越讲越激动,一个劲的叩头,扬言道:“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笏板就是上朝时拿的板子,这句话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你不答应老子的要求,老子不干了!”李治听后大怒,简直就是跪着抗旨啊,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赶快派人拉出去。长孙无忌忙言:“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褚遂良是老同志,不能用刑。
看到“急先锋”褚遂良这么拼命,跟他同属一个阵营的韩瑗也不甘落后,他劝谏李治不要废王立武的时候,声泪俱下,李治不置可否。第二天又谏,把武则天比作褒姒、妲己,红颜祸水。另一位宰相来济也是差不多的态度,李治都予以无视。长孙无忌一派反应激烈,尤其是褚遂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嚣张到了一个境界,以为皇帝不敢动他,双方彻底撕破了脸。
(褚遂良书法作品)
胜负已定
李治赶紧召见李勣,既然爱卿不愿意加入群聊,那我们就私聊吧,这回总得表态了。李治说:“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褚遂良是顾命大臣,他不同意,这事是不是就算了?李勣说:“此陛下家事,何不更问外人!”这是你的家事,干嘛问这些外人。咋一看,李勣立场中立,但仔细一想,绝非如此。皇后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怎么能说是家事?李勣让李治自己看着办,如果李治先前没表过态,李勣这样说,确实可以划入中立派,可关键是李治早就表过态了呀。有这个前提,李勣还说陛下自己看着办,就等于同意立武则天。所以说,李勣实际上是支持李治的,只是说的不是很直白,这也正是他能为官数十年,屹立不倒的智慧之一。有他的支持,李治可以大胆干了,李勣是军方的一号人物,有大唐军队的支持,已经稳操胜券。
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十月,下诏:“王皇后、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废后的决定下达不久,立武则天为皇后的诏书便出现了。紧接着,次年正月,发生连锁反应,废太子李忠为梁王,册立李弘为太子。皇后、太子已经易主,李治接下来要收拾这些老臣了。
之前抗争最为激烈的是褚遂良,所以先拿他开刀,其实在李勣表态后不久,对褚遂良的清算已经开始了,贬为潭州都督。潭州是今天的湖南长沙,一下子从权力中心赶到了长江以南,一年后,韩瑗上书为褚遂良求情,希望能够放过他,被李治悍然驳回:“遂良之情,朕亦知也。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太不把我放眼里,不能饶了他。眼见皇帝不听自己的,韩瑗主动请求辞职,回归乡里。李治同样不允许.朝廷又不是你家开的,想走就走啊,偏要留着你,等时机成熟,一起收拾了。
过了一段时间,刘洎的儿子上书为父亲鸣冤,当年刘洎被褚遂良陷害而死,如今褚遂良已经获罪,希望皇帝能为其平反,此事得到了李义府的大力支持。如果刘洎平反成功,相当于又给政敌增加了一项罪名,不是挺好的嘛。可是乐彦玮的一席话让李义府的如意算盘落空:“今雪洎之罪,谓先帝用刑不当乎!”要是给刘洎平反,对先皇的名声不好。听说对父皇不利,李治只好搁置此事。
神奇的谋反
贬谪仍在继续,显庆二年三月,任命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桂州在今天的广西桂林,属于岭南地区,当时的岭南是蛮荒之地,一般只有犯人才到这,让褚遂良去桂州当官,整他的意图很明显了。事情还没完,七月,许敬宗、李义府告发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桂州都督褚遂良图谋不轨,理由是三人认定桂州为用武之地,准备由韩瑗、来济做内应,褚遂良当外援,起兵造反。李治闻讯,立即做出处理:贬韩瑗为振州刺史,贬来济为台州刺史,终身不得入朝,褚遂良贬为爱州刺史。爱州又是哪里呢?爱州在今天的越南清化一带,当时越南北部也是我国领土,这么一来,离长安就更远了,贬到那个穷地方,就算想贪污也没几个钱可贪。
褚遂良都六十多了,长途跋涉,晚节不保,哪受的了折腾,于是上书,一来为表忠心,说明自己没谋反,二来是为了求饶。说当年我为你能当上皇帝,没少出力,后来你父皇病逝,我们几个又帮你坐稳皇位,陛下都忘了吗?最后:“蝼蚁余齿,乞陛下哀怜。”我真的受不了了,您饶了我吧!李治看了以后,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褚遂良真是可以啊,居庙堂之高,利用资历倚老卖老,威逼皇帝;处江湖之远了,又用资历求饶,托孤大臣了不起啊!李治已经受够了。第二年,褚遂良死于爱州。
其实贬褚遂良的罪名挺逗的,桂州离长安这么远,褚遂良又没带过兵,在那里举事怎么可能有胜算?编的也太不靠谱了,一般人都不会信吧。可是李治就是信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昏庸?他智商低?绝对不是,如此基本的常识李治不可能不懂,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就是他授意的,皇帝想要整这些人,许敬宗只是提供了借口而已。李治跟武则天、许敬宗、李义府等有一个分工,如果是要整后宫的反对派,就由武则天找理由;如果目标是大臣中的敌对派,就由许敬宗他们负责找证据,哪怕捏造都行,反正不能师出无名。李治总不能说他自己查出来这些反对派有问题吧,皇帝深居皇宫,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事,骗人也得骗的像点,说得过去,否则不好跟老百姓解释,让他们相信。
李治认可了韩瑗等人荒谬的“谋反”,并予以处理,你永远都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其实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五十多年前,开皇十七年,宰相虞庆则勘乱成功,班师回朝,路经潭州临桂镇,对地形发表过一番评论:“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大意就是此地易守难攻。孰料这十七个字竟成了谋反的证据,最终被隋文帝诛杀。虞庆则并没有真准备谋反,只是那番话正好恰好契合了文帝的猜忌心理,五十多年后来济等人以同样的理由被贬,都是套路啊。
现在褚遂良、韩瑗、来济都被赶走了,唐高宗陆续起用杜正伦、辛茂将、任雅相、卢承庆为宰相。杜正伦原本辅佐李承乾,因为泄露了李世民的话语,被外放谷州刺史,再贬交州刺史,太子被废后,干脆就流放了,后来尽管被启用,只在地方任职,难有出头之日;现在李治将他重新启用,杜正伦还不得拜谢天恩,紧密团结在以李治为首的中央周围,誓死效忠;辛茂将史书记载的很少,后人了解的不多;任雅相原来是个武将,这回出将入相,来源于军事系统;卢承庆曾经被褚遂良整过,到地方待过一段时间,现在拨乱反正,委以重任。环顾诸位宰相,已经没有长孙无忌的人了,翦除完羽翼,只要等待时机,就能对国舅下手。
“赶尽”与“杀绝”
显庆四年四月,机会终于来临。洛阳人李奉节告发韦季方、李巣结党营私,李治接到报告,命许敬宗、辛茂将审问,许敬宗急于查案,动了刑,韦季方不堪拷打,自杀未遂。许敬宗因此上奏称长孙无忌和韦季方预谋残害忠良,大权独揽,发动叛乱,现在阴谋败露,所以韦季方自杀。李治听闻,故作惊讶:怎么可能?我舅舅肯定是被小人离间了,他都是皇亲国戚了,怎么会谋反?许敬宗答道:“臣始未推究,反状已露,陛下尤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言下之意是,赶快借这个机会把长孙无忌收拾了吧,省的夜长梦多。然后解释为什么要赶紧下手:“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还有:“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一来长孙无忌为相多年,老谋深算;二来他处境堪忧,可能狗急跳墙。
李治又担心整长孙无忌谋反的理由不充分,难以让人信服,便让许敬宗再去找找,明天再说。第二天,许敬宗果然带来了满意的答复,他说经我调查,长孙无忌因为韩瑗、柳奭等人被贬,太子李忠被废,心里十分害怕,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日日夜夜跟韦季方策划造反。李治心里很满意这个答案,说得过去,能堵住悠悠之口,除了谋反,也没什么罪名能致舅舅这样的人于死地了。然后又哭起来,流出鳄鱼的眼泪,这个哭不是哭给自己看的,也不是哭给许敬宗看的,是哭给一旁动笔的那个史官看的,毕竟是舅舅、曾经的功臣呀,要是杀了他,将来可是要上史书的,如果不表现的悲伤点、无辜点,而是很淡定,甚至笑逐颜开,后人肯定得说他冷酷无情。不知道一千多年后,某位姓金的胖子杀了他姓张的姑父时,有没有考虑这么多。
尽管杀舅舅一事,涉及到名誉问题,但这也难不倒博古通今的许敬宗,他立马举出汉文帝杀薄昭的典故,你看汉文帝杀了舅舅薄昭,后代不照样称他为明君嘛,所以后人的评价与你杀不杀舅舅没有必然关系,你怕啥。接着又催促李治赶紧动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听完许敬宗一席话,李治哭完了,也放心了,障碍都已扫除,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好几年了。于是下诏削夺长孙无忌的官职、封户,发往黔州安置。史书中有一句“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成为了后人指责李治昏庸、听信谗言的证据。其实是李治有意为之,这个时候长孙无忌的党羽都被清洗了,手上又没兵,造反不就是找死啊,说他造反就是为了清洗他,如果真的给他当面申诉的机会,李治、许敬宗一派编织的谎言很有可能被说破,多尴尬,介时还怎么给他定罪?所以没有了后顾之忧,直接就处理了。
长孙无忌这个究极大BOSS终于落马,李治给这个集团的末日审判也同时来临。处理结果如下:
长孙无忌:先送往黔州安置,后派袁公瑜逼迫其自尽。常州刺史长孙祥与长孙无忌有书信往来,处绞刑;长孙恩流放檀州;长孙铨流放巂州,到目的地后由县令奉旨杖毙。近亲流放岭南为奴,并籍没全家。
褚遂良:虽已病故,尤不能宽宥,削夺生前官爵。儿子禇彦甫、禇彦冲流放爱州,于半道被杀。
韩瑗、柳奭:已经被贬多时,现在除名。七月,命御史到振州、象州抓捕他们,戴枷锁押送回京,后又改为就地处决。等办案人员到达时,韩瑗已死,为了验明正身,办案人员发掘坟墓,开馆验尸方才罢休。柳奭直接被杀。近亲发配岭南为奴婢。
来济:先贬台州刺史,后贬庭州刺史。龙朔二年,突厥入侵,战死沙场。
于志宁:整个过程保持中立,没有支持哪一方。但在李治眼里,只有两类大臣,一类是明确支持我跟武皇后的,另一类是没有说支持的。中立和反对都属于后者,所以免除于志宁宰相职务,贬为荣州刺史。麟德元年,转华州刺史,退休,七十八岁寿终正寝,结局还好。
高履行:其父高士廉,是长孙无忌的舅舅。高履行当时担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因为和长孙无忌关系过密,贬为洪州都督,后又转永州刺史。
赵持满:凉州刺史,史书记载他“多力善射”,是个当将军的好料,可是在官场上能力有时会成为一种负担,特别是站错队的时候,能力越大,威胁越强,死的越快。赵持满的从母是韩瑗妻,舅舅是驸马都尉长孙铨,尽管他在外地,可能没有参与长安城里的政治斗争,可因为这层关系,宣判了他的死刑。赵持满被诏进京,下狱,严刑拷打,宁死不屈。处死,暴尸于城西,迫于政治形势,亲戚都不敢去看,还是个叫王方翼的朋友冒着生命危险给他收了尸。
从这份清单看,李治对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柳奭处罚最重,对来济、于志宁力度较轻。清洗前面四个人,不光把他们本人“杀绝”,还将家属也“赶尽”,发往岭南为奴;对后面两人只是贬谪,官还是有的当。其中的道理也不难理解,长孙无忌是敌对派的领袖,褚遂良反抗最激烈,柳奭背叛李治,反复无常,韩瑗跟长孙无忌有亲戚关系。来济只是个从犯,跟舅舅没什么特殊关系,李治还是太子时,他当过太子司议郎,多年来提出过一些好意见,所以不是很恨他,贬谪即可,更值得注意的是,与来济其名的兄弟来亘,非但没别牵连,后来还当上了黄门侍郎、同中书名下三品。于志宁一言不发,也没有太折腾人家。
唐高宗四十七岁,久病不愈,逐渐步入晚年。上元元年九月,诏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官爵,由长孙无忌曾孙长孙冀袭爵赵国公,准其曾祖父归葬昭陵。经过了这么多年,李治总算愿意宽恕舅舅了。至于褚遂良、韩瑗的子孙,都是在李治的遗诏中允许放还本郡,换言之,只要李治还活着一天,他们的子孙就休想翻身。
神龙初年,武则天遗令,追复韩瑗、褚遂良、柳奭等人官职。唐玄宗开元初年,柳家后人柳涣担任中书舍人,他向李隆基上奏说:我的堂伯柳奭,在显庆三年,跟褚遂良等五家一起蒙难,后“虽蒙遗制荡雪,而子孙亡没并进。”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下可怜的曾孙柳无忝,依然流落在岭南龚州,希望陛下能派人将其放回原籍。玄宗准奏,敕令柳奭归葬,柳无忝得以有进入仕途的可能,后官至潭州都督。
半个多世纪后,柳奭总算能魂归故里,那时坟头草想必也应该长得很高了。其实这场权力斗争还牵连了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物,那就是玄奘法师,因为此事,他的最后十年异常坎坷,形同发配,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生的上官仪参与废后事件中,上官仪真的只是个背锅的小白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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